周中鉴:我的文革经历

作者:周中鉴发布日期:2015-11-16

「周中鉴:我的文革经历」正文

 

1966年初夏,当时正上小学四年级,虽然缺少分析和理解问题的能力,但所观察到的现象还是有所记忆。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边吃饭准备上学,一边听着挂在炕上面的有线广播里开始批判邓拓。而后,在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听到户外高音喇叭又批判起吴晗和廖沫沙。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犯了什么错误,只是跟着喊打倒邓拓、吴晗、廖沫沙,感觉这三个名字挺顺口,蹦蹦跳跳跟着喊,也就记住了。这时社会的一切生产生活还比较正常,只是广播里今天批判一个,明天又批判另一个,批判多了也记不得那么多了。却不知“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此在梦幻的童年中悄然展开。

一、破四旧

到了那年的盛夏,放学路过镇上仅有的两家商店门口,看见红卫兵和售货员都在烧扑克、香、祭祀用的纸张和贡品、象棋、军棋、品种很少的几种化妆品等。他们一边烧一边自言自语的说这是“破四旧”,旁边还有人在说“全国都在烧这些东西“。“破四旧”对孩子来说是个新鲜词,对大人来说或许也是如此。我的第一感觉是心痛,那些军棋、象棋、扑克是稀缺的,家长极少能从微博的工资中给钱买这些无用的“奢侈品”,个别同伴有军棋、扑克,都十分破旧,扑克少几张也将就着玩。几次想把还没有烧到的扑克拿来一副,看白白烧掉太可惜了,跃跃欲试但还是没敢。不要嘲笑,那时的童年,文化生活十分匮乏,课余时间先得在家做家务,只能玩一些乡间游戏,看剧连场所都没有,电影看露天的,还只是那么几部片子。

书店的书大部分也都烧了,说是毒草。我不知为什么喜欢书,没事经常到书店去转转。在书店里,除了在一个低矮的角落里有几本金敬迈著的欧阳海之歌外,都是毛主席的红宝书,毛泽东选集四卷、毛主席语录、毛泽东选读甲种本乙种本,相应的还有精装本、平装本、大本、便于携带的小本、带塑料红皮的、不带红皮的,等等。我虽然不怎么看小说,但仅有的一本可供几亿人阅读的小说,也好奇的看看。记得最深的是欧阳海在火车就要到来时推开军马的牺牲瞬间,小说描述他心里从小时候受苦一直想到参军的整个人生历程。当然是作者塑造英雄人物的无产阶级心理活动,但事实上在那一霎那根本想不了什么问题,正忙于推开战马也没时间去想,再者他想什么谁知道啊。欧阳海的事迹很感人,语言也组织的很好。但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听广播里说这本书也成了大毒草了,作者金敬迈受到批判,后来听说还被关进了监狱。这样,书店了就只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红宝书了,除了毛选一切书籍都是毒草或禁售。那些毒草书籍一些被红卫兵抄家时烧掉,也有一些被各家隐藏起来。幸好我家还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等几本小说,孩子们在家里偷看,家长看见还不让,怕被别人看见家里有毒草书籍惹麻烦。

破四旧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一天下雨,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孩子,手里拎着凉鞋,赤脚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一个相识的人问为什么,他说红卫兵在大街上排查时发现鞋底的纹理上有似“毛”的字样,把“毛”踩在脚下那是大逆不道。一种香烟的包装纸在阳光下从背面看有某个市长“牛乃文”之主的草书字样,被禁售。所有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地名、街道名等都被改掉,说是禁止个人崇拜。一些年轻的姑娘剪掉辫子,理成男人的发型,说辫子是旧社会留下来的东西,要做毛主席的好青年就要把过去的东西除掉,实现无产阶级革命化。女人不敢穿裙子,甚至不敢穿花衣服或颜色鲜艳的,说那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男女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黄、黑、蓝色,最时髦的是类似军装的黄色服饰。正式的军装那是最高级的服装,穿上走在街里那是趾高气昂,路人都要不时的回头看上几眼,以饱眼福。

二、批斗会

一天正下着雨,走在泥泞的十字街口,看见正在游街批斗。被斗的人是管医院仓库的保管员,因为红卫兵要除掉医院白大衣的地名,因为这个地名是以过去地主命名的,保管员来的晚点又说些与形势相悖的话,结果就被红卫兵揪出来批斗。从傍晚批到深夜,被斗者手里拿着腊,滚烫的蜡油顺着手往下淌。接下来,批判走资派、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阶级异己分子、修正主义头子,甚至男女关系也被挂着两只破鞋游街。被斗者带着高帽弯着腰,站在广场的高台上接受群众的批判。批斗谁根本不用什么审批,只要几个红卫兵或造反派说某某人有什么罪,就拉出批斗。什么荒唐的事都可以定罪,在批斗现场看斗争一个医院大夫,原因是破四旧抄家时在他家搜出一个斗(过去称粮食的工具),因此而被批斗。因为在阶级教育中斗是地主收穷人地租的工具,他家有斗就意味着他家剥削过穷人,因此怀疑他是个漏网的地主。现场激昂的群众问他为什么有斗,他辩解说斗只是一个称粮食的工具。后来知道,斗和称一样,就是一种量具,过去农民用来称粮食。

从此,批斗会是经常的事。成立红卫兵、造反派等组织也无需审判,几个人串联起来就成立个一个组织,有的甚至一个人也成立什么造反团、战斗队。这种组织要想批斗谁就斗谁。一些人通过这种途径泄私愤,给与自己结过仇的人定个莫须有的罪名,拉出批斗。但绝大多数是茫然从事的,只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对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和地富反坏右进行批斗。自己也参加过批斗会,是批判过去的地主分子,按理说没有任何什么个人恩怨,也谈不起什么仇恨,他过去是否剥削过人没人知道,也不知道有什么罪恶。为了表现积极,一些人高喊着口号,让地主分子交代罪行,被斗的那个人也不吭声。真是难为人,就是被斗人的土地多些,自耕得食,实在没什么好交代的。为表达对万恶的旧社会刻苦仇恨,有的人大打出手,一脚把被斗人踹倒到地上,站不起来还说是负隅顽抗。批斗会就是群众激情的喊些口号,打一顿地主分子而结束。

实际上绝大多数地主是由于自身努力,勤俭节约,善于理财,才有了较多的土地财产。在土地私有化社会,农民们的土地不可能均等,有多有少,土地改革时把土地多的定为地主,在文革就成了斗争的对象,在土地改革时还被处决不少。土地多财富多的人就有罪恶,就是坏人,是不成立的定律,你说当今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和中国首富马云有什么罪恶、干过什么坏事吗?

三、文化生活

虽然那时还比较落后,收音机只有个别人家能有,是家里的一大件资产,但毛主席有家家通广播的指示,在我们的小镇上家家给免费安装一个扬声器,连接到广播室,外面有高音喇叭,上下班和晚上闲暇时间总是能听到中央的声音。不像收音机听什么可以选择,广播室里放什么就听什么,想听也得听不想听也得听,放学的路上、回到家里都是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以东方红乐曲开播,以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束,新闻联播传达毛主席的声音和在毛主席的指引下全国各地取得的大好形势,及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和以苏修为首的修正主义有多么坏、多么糟糕。乐曲大都是歌颂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歌颂党的都少。对国家大事、时事政治自觉不自觉的都知道一些,当时报纸都少,几亿人所知道的都是广播里所告诉人们的,偶尔也有些小道消息,但说的时候都得把门窗关上,低声窃窃私语。这还免不了有的亲朋好友,为了表忠心,给你举报出去,轻者被批斗,重者进班房。

电影只有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等几部片子。虽然我们孩子弄不到多少钱来看电影,但多年就看那么几部片子,反反复复看多少遍。某个情节下面还有什么镜头孩子们都能脱口而出,台词都背的滚瓜烂熟,能抢先说出演员道白。那时整天不上学,精力都用到这了。文革后期,逐渐增加几部电影,新电影头几次上演,一般人很难看到,除了走后门,窗口的票很难买到。一个冬天的晚上,售新电影票时踩死三个十几岁的孩子。戏剧只有八部样板戏,小的地方根本看不到真人唱的京剧,只是看录制的电影。文革前期还有忠字舞,后期也没了,那时的人们就能看那么几部电影、八部样板戏,文艺生活实在匮乏。

四、上学历程

从小学四年级批判邓拓、吴晗、廖沫沙开始一直到高中就没怎么学习到科学文化知识。那时是九年一贯制,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二年。记得破四旧不久,老师就把我们带到一个大教室,说是学习外面的经验上大课,实际就开始不上课了。算数我只学过加减乘除综合运算,当时小学课程中的比例和百分数就根本没学到,历史、地理、生物等就从来没学过。

所在小学和中学相邻,仅一墙之隔。看见中学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批判走资本主义当权派,揭发某某教师所谓历史问题,转抄中央批判某个走资派的大字报,造反派相互攻击谩骂,揭露某人的生活作风问题,等等。把学校领导等走资派和一些老师剃光头,带上高帽批斗,并关在小屋里一年、半年、几个月不许回家。有个哈尔滨师范大学毕业的语文教师批斗时被打的受不了,说是要上厕所,结果跳到井里自杀身亡。然后,因为他会俄语就说是苏联特务,要建立反动组织,广播还专门做了案情通报。很长时间也没找到什么真实问题,就不了了之,后来也被平反。武斗时造反派把武装部的枪拿出来相互对射,红旗战斗队的红卫兵在操场南面,八二三造反派在北面。当时年龄小不懂事,因为心中支持八二三造反派,所以我们一些小伙伴就站在中间偏北,听见子弹在头顶飞过的声音,一点害怕的感觉没有,倒是觉得很热闹。

因为地处黑龙江伊春区,与苏联接壤,听说苏联在中苏边界陈兵百万,战争形式十分紧张,在火车头上的宣传标语写着“准备打仗”,好像苏联随时就要入侵,战争即刻爆发。许多单位都在挖防空洞,玻璃上都用纸条糊上以被防空袭时玻璃乱飞伤人,我们学生也在学校的教室挖防控洞。在教室里先挖个几米深的井,然后再往里沿着水平方向挖,教室之间相互在地下链接起来。这样的防空洞的空间根本放不下几个人,又由于东北土质松散极容易塌方,危险性太大,没有任何实际应用价值,就和小孩过家家,可那时谁又去敢阻止?冬天挖的防空洞,弄的教室都是土,第二年春天就塌了,房子不能用,教室因此就没了。原来虽然不上课,但有时还到教室转一圈,这回好了,彻底在家玩。

小学的班主任底老师把我送到中学,说把“你们送到中学了,我也完成任务”。可到了中学即没人接我们,也没人管,到那就散了,又开始四处游荡,哪有事那到,看热闹。记不得什么时间了,同学相传要上课了,好奇的去教室看看,桌子沿着教室四周摆放,就和现在学生要开联欢会的布置,脏兮兮,乱哄哄。进教室看见一位马老师在讲化学,共五六个人,有的坐在桌子上,也有坐在椅子上的,老师讲,学生也在说,感觉很新鲜。老师多年没讲课,也愿意讲讲,不管你们听不听他都在讲,还津津乐道。你来他走,进进出出,有事赶紧去办事,似乎上课学习成了可去可不去的事情,并不是学生的中心任务了,认为来到教室听课是浪费时间。

听广播说毛主席让学生“复课闹革命”,我们开始走进教室,把桌子摆整齐。虽然按时上课,但还是不能正规学习,连书包也不背,空着手去上课,像听书看戏。一天下午,一个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老师讲杠杆原理,“力的作用”被听成“尼的作用”,成为大家闲暇时的笑料,也和老师一样多年不上课,感觉新鲜。后来就带一些纸张,高兴就记点什么。没有教材,老师在黑板讲,我们似懂非懂,老师想什么讲什么。一个老师给我们上物理课,他一再说我是讲化学的也讲不好物理,当时我们也分不清什么是物理什么是化学。

每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大家起立唱东方红、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接下来背诵老三篇,即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因为是背老三篇所以没有老师,班长坐在不知在拿弄的破办公桌前面,领着我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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