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鸿武:非洲发展大势与中国的战略选择

作者:刘鸿武发布日期:2013-09-04

「刘鸿武:非洲发展大势与中国的战略选择」正文

21世纪第一个十年,非洲大陆获得了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少见的持续十年之久的经济相对稳定增长时期,成为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但进入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非洲大陆政经局势风云再起,发展走向迷雾重现。自2010年北非局势发生重大变故并波及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以来,非洲大陆的历史车轮,似乎又再次来到了前途未卜的十字路口上。[1]总体上看,这块大陆正处在向上提升与向下沉沦两种力量盘旋起落、走向发展与深陷动乱两种趋势胶着缠绕的复杂状态中。伴随着非洲大陆这一发展与动荡两种力量与趋势相持不定的复杂进程的推进,非洲大陆各国家与各地区间发展的不平衡性与不同步性将日见渐明显,部分国家将可能率先兴起成为非洲大陆的“新兴国家”和“发展动力国”,并进而成为带动非洲地区与次地区逐渐走向稳定与发展的积极力量,而一部分国家则可能在内外因素作用下持续动荡,兵连祸接,甚至进一步坠入分裂瓦解的深渊。从长远的发展走向看,非洲不可能作为一个大陆整体性同步走向发展,50多个国家发展进程与发展道路的分化与多样化将是一个总的趋势。在此背景下,中国的对非合作战略与政策也需要有一个长远而通盘的考虑,在一些基础性、战略性领域作出清晰的判断与选择。

一、非洲发展的新动力与新机遇

(一)非洲发展的新趋势

积极的趋势十分明显。21世纪第一个十年,非洲大陆获得了自上世纪60年代以来少见的持续十年之久的经济相对稳定增长时期。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年份,非洲大陆国内生产总值(GDP)都保持了4%到5%的稳定增长,总体水平高于全球,相当一批非洲国家的发展速度更快。以2011年为例,这一年不仅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大多数国家保持了较好发展趋势,平均增速超过5%,在当年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10个国家,有6个集中在非洲大陆,位于西非的加纳更以13%的增长速度位列全球榜首。而这一年,绝大多数欧洲国家经济增长都不到1%,美国也只勉强超过1%。2012年,全球经济形势依然困难重重,但撒哈拉以南非洲经济增长依然一枝独秀,总体上达到5.5%,成为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区域之一。尤其给人以深刻印象的是,在2012年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前25国中,有14个国家来自撒哈拉以南非洲,其GDP增长速度都超过了6.5%。[2]事实上,2012年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前40个国家中,没有一个来自西方发达国家或经合组织成员。[3]而根据非洲发展银行的研究报告预测,2013年尽管全球经济环境依然充满风险,但只要情况不继续恶化,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经济增长率将可能达到5.4%,如果不包括南非,这个数字有可能达到6.6%,从而成为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地区。[4]虽然近年来非洲大陆经济增长较快的一个基本原因是其原有的起点很低,但这种持续的相对快速而稳定的增长,却确实让外部世界的人们对这一块大陆的未来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期待与想象。

近年来,非洲发展的一个突出现象是,这块大陆正出现一批充满活力并且开始有了民族自信的国家。2011年,南非加入“金砖国家”行列,成为第一个迈入全球新兴大国俱乐部的非洲国家。2013年3月25日,“金砖峰会”在南非德班召开,主题是“金砖国家与非洲大陆:发展、融合与工业化的伙伴关系”,议题集中于四个重要领域,包括推动非洲基础设施建设发展、建立金砖国家主导的“南南开发银行”及金砖国家智库和金砖国家商务委员会的成立等。这次峰会基于南南合作精神而形成的非洲新发展议题及展示的信心,再次将世界的目光聚集于这块大陆。紧随南非之后的还有若干个所谓的“非洲新兴国家”或“发展动力国”。首先是资源与人口大国尼日利亚,这个曾被称为“跛脚的非洲巨人”,在过去十年间也似乎开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按照这个国家过去几年持续保持的7%的经济增长速度,它的领导人和精英们普遍自认为尼日利亚将是非洲下一个新的“金砖国家”。到2015年,尼日利亚可能成为世界第三人口大国,而它的目标是到2030年建设成为世界经济强国。[5]此外,安哥拉、加纳、毛里求斯、刚果(金)、刚果(布)、卢旺达、埃塞俄比亚、苏丹、赞比亚、博茨瓦纳、莫桑比克、坦桑尼亚等国家,都在不同的层度上逐渐显示出成为非洲大陆新兴国家或发展动力国的势头。而它们中的一些,比如卢旺达、安哥拉,十多二十年前还曾经历过种族大屠杀或内战的恐怖,这正应了两千年前古希腊就流行的一句话:“非洲总有新奇的事发生”。

近年来,非洲大陆不经意的变化还发生在许多方面。当欧洲债务危机持续不断且四处蔓延时,一些资源富足且政局稳定而获得开发的非洲国家,通过多年的快速发展已经开始由债务国成为债权国。比如石油资源丰富的安哥拉,2011年已经开始向它昔日的殖民宗主国葡萄牙提供贷款,以支持这个南欧国家摇摇欲坠的国家财政体系保持稳定。世事时局之变,可谓一叶知秋。安哥拉与葡萄牙关系的这一变化,对世界体系之历史性转型及走向颇有特殊的象征意义。事实上,世界发展的推动力量正从北方发达国家向南方发展中国家转移,2009年新兴大国对外贸易占全球贸易总量的近40%,对全球国内生产总值的贡献总量超过20%,对世界经济增量的贡献额超过55%。而许多个世纪以来非洲大陆与西方传统国家的那种“支配―依附”的关系也正在发生戏剧性变化。比如,2008年开始的金融危机虽然也对非洲构成冲击,让非洲的经济增长率由2007年的7.1%骤降至2009年的2.8%,但2010年非洲便强势反弹走出谷地,恢复到5.3%的水平。这反映出非洲经济发展的动力和活力正日益来自这块大陆内部自身,来自与中国等新兴国家的合作。正如南非总统祖马2010年8月在“中国-南非高端商务论坛”上所称的那样,西方对非洲的支配性影响正在减弱,“以前工业发达国家打个喷嚏全球都要着凉,而这次金融危机主要影响的是发达国家。”[6]

(二)日渐呈现的非洲发展优势

从全球中长期发展的总体格局上看,非洲大陆有许多发展的巨大潜力与特殊优势,其中的一些潜力与优势,近年来随着南方国家发展进程的推进特别是全球新兴国家的拉动而明显地呈现出来。

第一,非洲在人口与劳动力方面的潜力。非洲目前54个国家共有人口约10亿,其人口结构与发展特点是年轻化与增长快。按照非洲目前的人口增长速度,到2030年,全球新增加的30岁以下的年轻人口中的60%将集中在非洲大陆。到2040年,非洲的劳动力将接近11亿,超过中国、印度这两个世界大国。世界银行的报告认为,相对于世界其他地区日益严重的人口老龄化及不断攀升的劳动力成本,若非洲大陆政局保持稳定,且提升劳动力素质的基础教育与职业教育的投入不断增加,则非洲大陆未来可用于经济发展的人口红利颇为可观。未来20年,全球化这双无形之手会将工作机会转移到具有成本优势的国家,非洲将在低端产业方面“替代中国成为下一个世界工厂”。[7]

第二,非洲农牧业发展前景十分广阔。非洲大陆拥有90多亿亩可开发利用的土地,但实际利用率不到四分之一,目前全球60%的未利用可耕地集中于非洲大陆。仅刚果(金)一国可开发的土地就达18亿亩,与中国必须守护的土地总量的最低红线相当,而其人口6700万仅为中国人口13亿的约5%左右。这样广袤的土地资源如果能开发利用起来,对非洲大陆和世界的粮食安全、民生改善来说,意义都是不言而喻的。

第三,非洲大陆战略性资源、能源储备丰富。非洲拥有全球黄金储量40%、石油储量10%、铬和铂金的80%-90%。近年来,在东非地区发现储量丰富的陆海油气资源,仅肯尼亚可供勘探的油气区块已增加到51个,这可能从根本上改变非洲大陆在全球油气资源中的地位。此外,非洲广袤的草原,清澈的江河湖海,洁净的空气,独特的文化,壮阔的山川,从经济发展的综合角度上看,都有特殊的意义。事实上,过去许多年,虽然因政局动荡和战乱不已,非洲大陆一直是世界上投资风险高的地区,但同时也是世界上投资回报率最较高的地区,其投资回报率总体上比中国、印度、越南这些发展较快的亚洲国家都要高。

第四,非洲工业化进程将加快,并将成长为一个巨大的世界新兴市场。按照非盟的构想,非洲大陆将在2017年建成一个统一的、本大陆的自由贸易区,即“非洲自由贸易区”,这将极大改变非洲在世界经济体系中的边缘化不利状态。许多非洲国家近年的发展表明:“与中国和越南一样,黑非洲国家通过鼓励外资政策,可以加快工业发展,扩大对外出口。成功可以复制。如近期以来,埃塞在欧盟花卉市场的份额增长迅猛。而在某些非洲国家,一些产业的第一家工厂开业不久员工人数就达5万人。”[8]2011年,非洲大陆整体GDP达到2.3万亿美元,超过巴西与俄罗斯。目前,非洲城市化水平与中国基本相当,城市人口规模快速提升,这块大陆目前拥有3亿多购买力相对稳定并不断提升的中等收入群体(或曰“中产阶级”),未来20年进入这一阶层的非洲人的数字将增长到8亿以上,非洲大陆由此而有望成为世界上最有潜力的新兴市场。今天,非洲的航空业、物流业、保险业、新型能源、绿色经济发展等,都日益呈现出对外部世界的巨大吸引魅力。

第五,非洲未来提升的空间大。虽然从全球比较的角度上看,目前,非洲大陆经济与社会发展水平尚十分低下,处于全球发展序列的最底层,但正因其相对的落后,未来向上提升的空间与规模十分巨大。目前,非洲大陆特别是撒哈拉以南非洲大陆,人均GDP尚不足1000美元,未来20年到30年,这一数字即使只提升到3000美元到4000美元这样并不太高的水平上,也必定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变化与影响。

(三)非洲发展的新动力

除上述发展优势与潜力外,从根本上说,推进此轮非洲大陆发展的核心动力,来自非洲内部自身积极因素的长期积累与成长,及这些内部因素与外部拉动力量及所提升机会的有机结合与良性互动。经过漫长曲折的探索徘徊,进入21世纪后,非洲正在走向历史变更的关键拐点上。而这些内部因素的积累与成长,及外部环境的变化和拉动,日益构成了新世纪推进非洲大陆走向发展的“新动力”与“新机遇”。[9]

首先,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曲折发展,“国家”作为一个全新而真实的政治存在与精神观念,逐渐在非洲大陆获得了历史性的建构与成长。作为现代世界体系中最后一批迈进“现代国家”门槛的后来者,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才创立起来的数十个非洲大陆年轻国家,其国家建构与成长有其特殊的时代要求与内在规定性,这使其在过去数十年间经历了太多的战乱、冲突与动荡。但尽管如此,基于对国家主权和民族独立地位的坚定维护,绝大多数非洲国家都还是生存了下来,并保持了国家的统一存在与主权完整。今天,随着国家统一建构的推进,随着自主性的国家观念的逐渐形成和深入人心,在许多非洲国家中,一些更为内隐的积极变化,一些从长远来看能更有力地推进国家现代发展的基础性力量与结构性要素,都在悄然不觉的历史进程中一点点地积累起来,并在世界格局发生变化的背景下开始呈现出其特殊的积极意义。⑩比如,在一些非洲国家,现代国家政治建构与政府执政能力的提升,现代主权国家观念的形成,国内民众对国家归属感与认同感的增强,在主权国家成长基础上推进的非洲区域一体化进程与地区合作组织的发展,非洲人民的自尊、自信、自立意识,各国知识精英与政治精英的爱国情感与政治责任感等文化与心理方面的现代发展要素等等,都在过去数十年非洲各国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与追求中缓慢但却有力的积累和成长起来。这正是近年来非洲大陆整体上进入相对稳定与快速的经济发展时期的根本原因。

其次,相当一批非洲国家的国家结构与行动能力逐渐趋于成熟和稳定,政府机构的管治能力也开始实质性地成长了起来。在经过长期的磨合与尝试之后,一些具有非洲本土特点的、包容性的现代政治制度逐渐在非洲成长起来。而非洲大陆的上述发展潜力,因为与世界新兴国家日益加强的经济合作而正在由潜在优势转化成现实的优势。[11]过去十多年,特别是2008年西方金融危机爆发后,世界经济发展重心加速向南方国家、新兴国家转移,来自中国、印度、巴西和其他亚太、南亚、拉美、中东地区的一系列新兴国家,在能源、矿产、农业、金融、电信、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对非投资日益扩大,对非洲的资源、市场、劳动力、土地的需求也日渐强烈,这明显提升了非洲资源国际竞争平台,延长和提升了非洲发展要素的价值链。根据世界银行的报告,到2011年,来自新兴国家的对非投资项目已达到538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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